张济南:首批中医眼科研究生的杏林之路
距离毕业,满打满算已经有42年了,我对中医的热爱历久弥新。老先生们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言犹在耳。从医的这大半辈子,深一脚浅一脚,我书写了它们,它们也书写了我。
不可多得的学习机会
早年从西医医学院校毕业后,我于1971年参加了四川省西医学习中医研究班学习,之后还在中医附属医院进修了一年。工作几年以后,四川省在1977年又举办了西医学习中医理论提高班,我再次参加学习且收获颇丰。就这样,我这个西医出身的人与中医结了缘。参加工作后,我便将所学到的中医知识应用到了临床和教学工作中。
1978年以前,我在阿坝州卫校工作。由于当时人才缺乏、师资力量不足,我那时30来岁,精力充沛,便主动担任了两项教学工作,即一边开设中医课,一边从事西医课程的教学工作。长期教学的过程中,我对中医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看到了中医在治未病和辨证施治上有许多有别于西医的特色,尤其是中医的整体观念——这是中医的精华。
1977年,我得知,成都中医学院即将招收首批中医学研究生。当时我学习中医已经将近10年了,对中医兴趣正浓。得知有机会深造中医学,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复。一经单位批准,我便迅速地投入了紧张的备考中。记得当年考试科目为政治、外语和专业考试(眼科专业和中医综合)。面对这么庞大的备考任务,当时的我一边工作一边备考。所幸我长期的教学工作里包含了中医学的内容,这为我省去了大量的备考任务。那时的每一天不是执教于讲台,便是伏案于桌前,废寝忘食。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统考结束,总共17名学生获得攻读成都中医学院硕士学位的机会,我则是其中一员。收到录取通知的时候,那种高兴劲儿我现在都记忆犹新。家人也替我高兴,即使生活再艰苦也支持我进一步地深造。
报到那天,本科只有两个年级,即1977级和1978级。研究生是由被录取的17人组成的1978级,人数不多。当时接待我们的人充满热情,我当时的心情是难以表述的。那天,郝计有书记、常耀五院长、侯占元副院长来参加了我们的开学典礼。我们是第一届研究生,他们对我们寄予厚望的同时也要求严格,我们深切地明白,定要潜心学习、修炼本领,万万不能辜负了各位领导和老师对我们的期待和支持。
图为张济南老师接受全媒体中心采访
济世无捷径,南山需躬行
当时的住宿条件不算好,本科生就住在现在的学生二宿舍(十二桥校区)。我们研究生是四人间,上下床,我就住在楼下最靠左手边的那间。生活条件也比较艰苦,吃饭在食堂,根本没有开小灶的条件。虽然我们住的地方比较简陋, 生活各方面的条件较差,但我们有着其他更“豪华”的配置,那就是我们的老师。
承担教学任务的老师们德高望重,都是各自领域的翘楚。眼科专业是陈达夫教授,中药学专业是凌一揆教授,中药化学专业是肖崇厚,中医内科专业是冉品珍教授、傅灿冰教授,金匮要略专业是彭履祥教授,中医基础专业是李克光教授…… 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我们深知学好知识才是主要任务,万万不能本末倒置。我们没有抱怨生活条件的不足,心中的自豪与喜悦却常常不露自显。
研究生班是各个专业汇聚在一起的17个人,学制2年。第一学年是夯实基础、筑牢根基。开设的课程有中医基础、医古文、四大名著选读等。学校十分重视打牢我们基础知识的根基,只有根扎得够深才能从中医药的广袤土壤里汲取养分,只有根扎得够牢才能咬定青山不放松,困境中也能有一分“任尔东西南北风”的从容。第二学年是跟师学艺、精进本领。我们17个人进入到各自专业的一线:中药学专业进实验室,内科学专业进内科诊室,我们眼科4位同学就随着陈达夫老师进入眼科病房。我们随身带着一本视为珍宝的笔记本和一支笔,跟随老师查房、上门诊。每遇典型病例便眼前一亮,赶紧做好笔记;若是病情复杂尚有疑问也记录下来,等候没有病人时援疑质理,俯身倾耳以请。中医药知识偏于抽象,但它来源于临床的背景也决定了它理应回归到临床。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坚持以临床印证理论、以临床促进理论成了我们的共识。
闲暇之余,也是为自己在专业上添砖加瓦的好机会。细读中医经典,从凝练的语句中窥探古人的智慧;及时回顾,总有温故知新的别样收获;泡图书馆,在浩如烟海的书籍里收割文明;收集临床案例,学习如何在变化多端的临床实际中游刃有余……我的导师陈达夫常常强调:眼科不光是要学好眼科的本领,还要加强内科和其他基础的学习。中医一向推崇整体观念,讲求辨证施治,因此不能把眼和全身分割开来,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于是,空闲时间里,我们眼科的同学也常与内科及其他专业的同窗交流学习。紧凑的空闲时间让我的收获也满满当当。
最后一排右四为张济南老师。
临床科研齐头并进
当时,攻读硕士学位研究生的具体专业要求是:必须在本门学科内掌握坚实的理论基础和系统的专业知识与技能。既能从事高等中医药院校的教学工作,又有从事科学研究的能力,还应具有解决一般医疗工作的能力。学校注重培养我们的综合能力,讲求各项能力齐头并进。
跟随陈老上临床,是我成长最快的时期。陈老提出了关于眼底的“玄府学说”,创造性地将内眼疾病与脏腑相关联,这是一项创举。他常常在临床上以具体病例为我们讲解较为抽象的理论。例如,我们治疗黄斑病,首先考虑脾病;对出血性疾病,从心考虑;对于黑色素疾病,从肾考虑。陈老从不排斥西医的检查,这一点在当时的中医界是较少的。他常常向我们强调,看病不能只靠肉眼的观测,尤其在内眼疾病的治疗方面,更加要重视仪器检查的辅助作用。在四诊合参的基础上,结合具体的仪器诊断结果,再综合性地用药。从我们临床的长期观察来看,依据陈老的理论再结合中医治疗后,病情预后较好、反复性也小。那时,毕业需要写毕业论文。我们的论文都是从自己的临床实践、治疗的病人当中收集起来的,虽然篇幅不长,但是很实用,耗时也较长,我记得我的论文当时还被评为了优秀论文。
在我成为老师后,对研究生的培养仍旧贯彻我们以前的方法:教学、科研、临床要齐头并进。这么多年过去了,课本更新了一版又一版,学生换了一批又一批,教学细则也在不断修改,可万变不离其宗。我曾经任临床教研室的主任,科研方面主要培养学生进行眼底出血疾病的研究,取得了比较好的成绩,我们团队对视神经萎缩的研究也获得了四川省科学技术进步奖三等奖,这也是我们眼科老一辈专家悉心指导和辛勤教育的结果。
做临床,就是要能看病、会看病、看好病。不论是搞理论还是做科研,都是以临床为基础。临床中的千变万化,需要靠平时的积累,积累越多、见识越广, 应付这些复杂多变的情况才能左右逢源,如庖丁解牛。
第三排右数第五位为张济南老师
中医药拿出特殊的方法
在学校的悉心栽培下,我于1981年顺利毕业。在陈老孜孜不倦的教诲下,中医眼科巨大的魅力让我心向往之,我并以此为主攻方向,在毕业后继续探索着更深的奥秘。忆往事,那一段刻骨铭心的研究生时光单纯又可爱。杏林春暖,我把中医眼科烙进了我的生命,至今我这个杏林的守园人坚守岗位已有50余年。治疗方面,也有了一些浅薄的经验与大家分享:
图为张济南老师从业五十年荣誉奖章
中医眼科与西医眼科有许多不同之处,双方各有千秋,要想让更多患者重获光明,需要各自发挥优势,相互学习,取长补短。西医在诊断方面相对较强,能借助精密的医疗仪器锁定病变部位,手术方面也更加精细一些。我们中医经过长期实践与经验总结,在眼底出血、糖尿病视网膜病变、黄斑病变、近视弱视等病种上找到了突破口,主动地承担起让更多患者重获光明的责任。
例如,针对小孩的弱视,这种先天性的弱视临床上多见,一般是由于眼球的发育缺陷造成的,眼睛的视力就恢复不好,无论佩戴什么眼镜,他的视力都无法恢复到5.0。器质性的缺陷使先天性弱视恢复起来更加困难。弱视治疗的黄金年龄在4~7岁,正值儿童发育期,及时地进行中医干预能有效地提高裸眼视力、恢复正常眼功能。另外在近视的治疗上,对于西医来讲,通常是佩戴眼镜或做手术。一般近视牵扯到用眼卫生、用眼科学,通过中医治疗,让眼睛肌肉调节的功能增强,眼球的眼轴得到进一步的改善,恢复到正常状 态。经过中医治疗,基本上可以将16岁以内的青少年近视治愈。我们有许多成功案例,部分度数高达500、700,甚至1 000度的患者,最后甚至恢复到 了5.0的裸眼视力。这些案例都证明,只要辨证准确、坚持治疗,患者就能在很大程度上恢复视力、摆脱眼镜。这就是中医主动作为的结果,用今年流行的话来讲,这就是我们的拓荒牛精神。中医在治疗这类疾病方面独具特色。我们国医馆权可富老师在全国中医药院校进行调研考察后,发现我们学校对弱视和近视的治疗可以说是独树一帜。
除了眼科,在血小板疾病方面,中医也有它的长处。我曾经遇到血小板为零的病人,我用中医的方法为他治疗,五六年过去了,那位患者至今都安然无恙。
我从事中医几十年,确实是感到越学越深奥,吾生有涯,而知无涯。中医经典是中医药文化的滥觞。所以我常说古人的东西不能丢,四大经典要多钻研,里面有很多的宝藏等着我们去发掘。举个典型的例子一获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的屠呦呦,她成果的灵感来源是东晋葛洪的《肘后备急方》。《肘后备急方》的原文用法是“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肘后备急方》,顾名思义是古人揣在肘后可供急救医疗、实用有效的方书,最大的特点是简、便、效、廉。这就决定了应急使用的青蒿不会靠高温加热等复杂加工以发挥疗效。屠呦呦得到这一启示便改用乙醚降低了提取温度,此举使得提取物对于鼠疟和猴疟的抑制率达到了100%。这便是经典带给我们的灵光乍现,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现在,国家正大力扶植中医药事业,中医学子真是要踏踏实实地学好自己的本事。要相信,业精于勤,只要我们主动作为,中医药定会有所作为。
本文由张济南口述,学校全媒体中心釆访整理。
釆访时间:2021年3月25日
釆访地点:十二桥校区离退休办公室
文字整理:杨雨婷 陈治佑
摄 影:罗掬月
讲述人简介:
张济南,男,皇冠体育官网教授,四川省名医,著名眼科专家。早年毕业于现西南医科大学,先后两次参加四川省西医学习中医研究班。1978年考取成都中医学院首批研究生,师从全国著名眼科专家陈达夫教授,学业优秀,眼科医学理论造诣较深,从事眼科临床、教学、科研工作50余年。曾参与全国中医眼科学教材《中医眼科学》(第五版)的编写工作,曾获得四川省科学技术进步奖三等奖,善治眼底出血、黄斑病变、青少年近视、儿童弱视等,现仍工作在临床第一线。
(编辑/霍文巍)